谢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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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数以百计的
贝壳中间,我寻找
我那枚贝壳似的纽扣

【叶蓝】杀鸡

龟速选手祝大家猪年诸事顺利!我是第五棒,二十七,杀杀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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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车窗灌入,路旁的雪映着微亮的天色。许博远瞥了眼叶修,转头打个哈欠:“你不困?”

“还行。”叶修说,“就是烟瘾有点上来了。”

“哦……”

据叶修介绍,每年春节前后,叶家都要求整个家族的聚到先人留下的田庄来,“追念先人创业维艰”,又因为讲究“耕读传家尚武修文”,要求所有人“不废稼穑勤劳四季”,不说平时怎么做吧,至少在这个时候要干些农活。叶老爷子是家族的大家长,身体硬朗,平时每天四五点便起床练拳,这时候晨起便劈柴烧火喂鸡——以及检查叶修叶秋两兄弟的劳动成果。

嗯,要不怎么说兄弟俩都希望对方能好好地、乖乖地回家过春节呢?

去田庄的路本来就不算好开,下了雪更是难走。叶修握着方向盘盯着路面,问:“怎么,紧张啊?”

“有点。”许博远老实承认道。

“上都上来了,别多想了。”叶修说,“再睡会儿吧,还有一个多小时。”

哪里睡得着,毕竟是第一次见家长,想不紧张都不行。但昨晚确实没睡好,此时叶修语调温和,许博远就依言闭目养神。叶修把窗户摇了上来,车子行驶中微微震动,碾过未清扫的雪时发出细微的嘎吱声,空调暖风吹在腿上,偶尔有鸟叫,隔着一层玻璃和重重远路,听在耳里也远远的。许博远迷迷糊糊的,竟也睡了过去。

醒来时叶修还在开车。许博远见他手指修长,搭在方向盘上实在好看,默不作声地盯着呆了一会,才晃晃头,醒了醒神,问:“还有多久?”

“很快。”叶修说,“十几分钟吧,再不醒我就要叫你了。”

“啊?!”许博远悚然一惊,开了手机前置摄像头整理仪表,“完了,头发睡乱了……对了,你说叶老要你们做农活,我过去该做什么?”

“今儿什么日子来着……二十七吧?”叶修算了算,“杂活有人干,我们这一家估计就杀鸡了。”

“……啥?”除蚊子蟑螂外再无亲手杀生记录的城里孩子说。

到了田庄许博远还在想杀鸡的事,叶修招呼他下车,他都没反应过来。下了车往里走,才意识到叶家确实是个大家族——这人多的啊!一路上都有人和他们问好,主要是和叶修,有人也会顺带招呼许博远,招呼的人里有人知道实情,称呼就奇怪(“啊,五弟婿!你好你好!”),有人不知道,就当是叶修的朋友(“您贵姓?许先生何处高就?G市,好地方啊!”),许博远脸都要笑僵了。

叶修早和家里打过招呼。也不知道是怎么做他爸妈的思想工作,十一回了趟家,转头就和许博远说:“春节有没有空?抽一天陪我回趟B市。”

他说得随意,许博远也就应得平常,这时到了田庄才反应过来,这见的岂止是家长,七姑八姨全见到了……

两人越走人越少,直到了一间屋子前,只站了位妇人,穿了件正红的羽绒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见到两人便笑着招手:“来,一路累了吧……是小许吧?”

“我妈。”叶修介绍道。

许博远紧张得快结巴了:“阿……阿姨好!”

“哎,真是个好孩子。”她笑眯眯地应了,“进吧。你爸出门了。”最后一句是对四处张望的叶修说的。

“干什么去了?”叶修说着,进门拿了双拖鞋递给许博远。

房里有人接话:“和人炫耀你早上打了电话。”

许博远抬头一看,叶秋围着围裙走了出来,正面色不善地盯着叶修,见许博远看他,朝他笑了笑算打招呼,又去瞪还在若有所思地研究拖鞋的叶修。

“咦,你也在啊?”叶修说。

叶秋没理他,在勤奋练习如何用眼神杀死一个人。

许博远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叶秋看起来这么生气,因此也没法劝解——叶修淡定地把拖鞋放回鞋柜,往屋里走了一步。

叶秋受惊地退了半步,回过神后恼火地说:“你别以为妈……”

后半句被叶修堵住了:“好了,谢了啊。”

他大步上前,抱住了自己的兄弟。叶秋完全愣住了,一动不动地站着,最后一言不发地抿紧了嘴唇,渐渐露出混杂着愤怒、错愕和喜悦的复杂表情。

叶妈妈欣慰地看着这一幕,转身回房间了。叶修松开叶秋:“你好像比我胖了不少?小心年纪轻轻就三高啊。”

许博远:“……”

“走吧,抓鸡去。”叶修若无其事地招呼许博远。

许博远面无表情:“大哥,我们穿着拖鞋呢。”

最后他们在叶秋的“快滚吧”中打开了房门,穿着拖鞋——带鞋帮的那种,叶修说抓鸡的地方全是土,他晚上可懒得刷鞋。

……谁会想到叶老先生的休闲娱乐方式居然是坐在一群鸡边上看报纸?!

许博远转过转角,就听见一声中气十足地怒喝:“你还有脸来!”

“怎么没有?”叶修老神在在,“你别冲着人小许瞎喊。人都不看清,您老花了?”

“有点。”老爷子威风凛凛地哼了声,抖了抖收好报纸,站起来打量着许博远。

许博远被他看得冷汗直冒:“叶老好……”这气势太惊人了,他甚至不敢看叶修一眼求助。

好在叶修还是讲义气的:“这就是许博远。你收着点啊,当时答应得好好的。”

“扭扭捏捏娘们唧唧,像什么样子!”叶大家长训斥道,“你也是,这么小家子气的,上都上不了台面,凭什么非选他!早就知道你不学好,选职业也乱七八糟的,就图自己快活,责任全丢给你弟,你不怕丢脸,我还怕呢!现在也是……说得天花乱坠,其实都是你给自己找借口!我叶家代代为国尽忠尽力,你还有脸回来,是嫌气我不够,要把祖宗都气一遍才过瘾吗?!”

许博远自己被骂心里一凉,听叶修被骂却脑中一热,忘了装乖,也忘了委屈,抬眼就看向叶修父亲:“不好意思……叶修自小离家,从没借过叶家的势,最初甚至是靠人接济才在陌生的城市生活下去,这也算贪图快活吗?成为荣耀国家队领队,带着队伍出国参加国际比赛,不是为国争光吗?”他深吸一口气,“我觉得,哪怕您以叶修为耻,他的列祖列宗也会以他为荣的。”

鸡跑来跑去,咯咯叫着。

叶老爷子神情莫测地站了会,末了发话道:“你们仔细点,捉两只毛色好体力好的去院里。”说完便走了。

许博远目送他走远,才抓着叶修崩溃道:“完了……一时间没忍住,我该追上去吗?”

叶修看起来倒挺快活:“没事,训人我们就解释,让捉鸡我们就捉鸡,他能说什么?”

那些鸡看着走来走去挺悠闲,要抓时个个警觉非常,跑得飞快,有只甚至飞到树上去了。许博远追了半天没追上,最后叶修实在看不下去了,递给他一只才抓着的,叫他好好拽着站那儿就别动。许博远抱着鸡看叶修五分钟干脆利落地解决了战斗,制服了一只誓死不从的良家母鸡。

叶修拎着鸡翅膀过来了:“走吧……我去,你怎么做到的?”

许博远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叶修指了指他怀里,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鸡抱在了怀里,而随时可以逃脱的母鸡居然淡定地趴着,不时发出安稳的咯咯声。

现在也不好换姿势,许博远就这样抱着鸡和叶修一起走到了院子里,沿途收获无数惊异赞叹的眼神。

聚在院子里的人身份辈分应该都比较高,除了见过的叶老先生和夫人之外,还有几个和他们年纪相仿互称兄弟的人。叶秋也在,却是在洗菜刀。

叶修提着鸡朝自己父亲走过去,许博远只好跟在后面。

靠近了,他听见老爷子介绍道:“叶修,我大儿子,家里行五。”顿了顿,又说,“许博远,叶修爱人。”

许博远迎着那几位探究的目光,挺直脊背抱稳了手中的母鸡,面不改色地顺着叶修的称呼叫人:“二叔好,三叔好,大姑奶奶新春快乐……”

不知为什么,他被毫不留情蔑视的时候不想哭,听见叶修父亲否定儿子成绩时不想哭,那时他觉得自己像个战士,血管里奔涌的都是火焰与岩浆。可是那个简简单单的介绍语,“叶修爱人”,简简单单四个字,令火焰化为暖风,岩浆化为泪水,他眼圈发胀,鼻头发酸,又委屈,又喜悦,又光荣。

他想起路上叶修和他说,老头估计也没有以他为耻:“第几赛季的时候来着……他让我弟给我发了邮件,问我,要家人还是游戏?我那时也是年轻,直接就回了,游戏。然后就没有下文了,我还以为是断绝关系了,很久以后我弟才无意中说出来,老头子被我气得几晚上没睡好,指着全家福的照片骂孽子。我奶奶当时还在,说,管不住了,断绝关系吧。老头一下子蹦起来,瞪着眼睛说,谁说要断?这是我的孩子!”说到这儿,叶修叹了口气,没再说了。

许博远站在各色目光中,看向叶修父亲,想,叶家人是不是都这样……总会在需要温情的时候拒绝,却在以为无望的时候给人支持。

叶修父亲瞪了他一眼,转头吩咐人取马扎过来,自己坐了挽起袖子,拿过叶秋递来的菜刀,空挥了几刀,点点头:“鸡呢?”

叶修攥着鸡翅膀,向后固定好鸡头,把脖子上的毛薅掉一小块。鸡的脖子露出来对着寒冷的空气和刀锋,扭成了一个受刑的姿势。它奋力挣扎着,恐惧甚至是愤怒地试图挣脱死亡——许博远有些不忍心看,把目光移开了。

他怀中的母鸡仿佛回过神来,翅膀突然扑腾起来。许博远顿时手忙脚乱,眼看鸡就要飞走,边上伸出一双手,快、准、狠地捉住鸡翅膀,把它拎了起来。

是叶秋。本来就是第一次见家长,这么多长辈面前,如果让鸡逃走了,那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可能连叶修父母兄弟都会被其他家嘲笑,善意的,或者恶意的。许博远抓好了翅膀,向叶秋郑重道谢,才看向叶修方向。叶修正幸灾乐祸地朝他笑,叶老爷子似乎也不在意,见他抓稳了,便说:“过来。”

许博远才发现叶修那只已经杀完了,只好拽着鸡走过去,心说兄弟对不住了,这是我岳父大人,他让你死你不得不死……呃,是只母鸡,大姐,不好意思了。

他还记得叶修是怎么扭鸡头的,但自己毕竟是第一次,上手时难免笨拙。看叶老爷子没露出不耐烦的样子,心里一松,脸上大概露出来了,边上叶修二叔倒是笑了:“这两只鸡都是一窝出来的,就它奇怪,放山里头就横,抱它对它好就心安理得,一到该它尽责,比谁都抗拒,还害了我们小许。今晚就拿它炖汤喝!好不好啊,小许?”

许博远忙着死死按住鸡,哪里还会过脑,长辈问话,想也不想就要应好。

“胡说!”叶老爷子斥道,“一只鸡,杀了也就杀了,没道理还要它兴高采烈敲锣打鼓地被杀。满地的鸡,杀这只也是杀,那只也是杀,为什么偏偏是它?因为它毛色好,体力好,因为它比其他鸡好!”

许博远再怎么忙也听出来不对了,这是拿鸡撒筏子呢。他快速地朝叶修瞥了眼,叶修正和叶秋打眼色,让他把磨刀石递过来给自己玩。

他正感慨呢,叶修二叔又说:“大哥心软啊……只是一只鸡,它又懂什么。别人说落架凤凰不如鸡,其实怎么会。鸡就那么点个子,那么高眼界,飞不起来的就只见过草,飞得起来的可能还见过树。装笼子里也咯咯叫,放野外也咯咯叫。身边发生了什么根本不知道,有人追就又飞又叫,没人追了一分钟不到就回去吃东西,只有把刀顶在它脖子上,才是它活得最好的时候。和凤凰比,鸡怎么好意思?”

嗯,转移攻击目标了。许博远想。

叶修说:“二叔,敢情您吃过凤凰啊?”

“凤凰怎么是给人吃的呢?”二叔说,“鸡不过是凡鸟,能吃饱饭的都吃过,神鸟可就不一样了,想见一面都难。”

“所以鸡比凤凰有用啊。”叶修说。

叶老爷子点头:“算你说了句人话。二弟,你最喜欢念那句话……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鸡有什么不好,我看就挺好。”

二叔笑了:“我看也挺好啊,我可喜欢吃鸡了。快杀吧,这鸡白白被我们念了半天,恐怕都要吓死了刀还没落下来呢。”

“那可是我们这些说闲话的老头子的错喽。”叶老爷子说着,提起了刀,“你是受了委屈,我本来不该杀你,可是不杀你,祖宗看见了还以为我连刀都举不动了。”

菜刀一划,鸡脖子上便多了个口,汩汩冒着血。

“委屈你供到列祖列宗面前时替我说一句,能飞的鸡我就喜欢它飞,能跑的鸡我就喜欢它跑,普普通通的鸡,我也喜欢它一片赤诚!可我不喜欢凤凰,所以祖宗跟前绝对没有凤凰,请他们放心。”

许博远拎着鸡站在寒风中,濒死的鸡拼命挣扎,血溅出去了一些落在地上,叶秋指着和叶修说:“看,鸡血红梅。”

叶修指着二叔和许博远小声说:“看,杀鸡儆猴。”

“我是鸡呢,还是猴呢?”许博远叹口气,又笑了,“其实刚才我没怎么听懂,鸡挣扎得太厉害了,我满脑子都是绝对不能让它跑掉。”

叶修爸爸耳朵灵敏,低着头在擦刀,漫不经心地说:“哪个都不是。你是丰年留客足鸡豚的客。”

“以及叶修爱人。”叶修妈妈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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