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畦

【叶蓝】等闲（中.99609375）

认吗？

许博远认真地看了眼自己的接线板，很快地否决了掉线的选项。他不知道叶修为何会突然问出这样的话来，也不愿因为此刻混乱的思绪阻碍了自己分析情势而得出错误的结论。

他有些无奈地想，这尊大神真的很擅长搅乱局面啊。自己才打定主意就这样平平淡淡嘲讽互怼便很好了，他就问出这样的话来，简直就像你发现对手法力没了决定公平公正地互相平A时，他磕了瓶法力药，一个伏龙翔天就轰过来了。

喂？君莫笑问，取消了窗口，自己发来了一个交易申请。

许博远沉默地看着屏幕。他谨慎地用微微发抖的手把耳机摘了下来，轻轻放在远离自己的位置。

他不觉得这时候听见叶修的声音是个好选择。

他还担心叶修能通过耳麦听见自己轰鸣的血液和急促的心跳。

多想回答“是”啊。他恶狠狠地闭了下眼。可是一旦这个回答突破他的心、口、唇设下的重重阻碍，他和叶修的未来都会有大改变……他可以对自己的未来负责，并会很乐意担起这个责任，可是他不敢去向叶修的未来承诺什么。

堂堂叶神，居然如同每个荣耀上瘾的游戏玩家一样整天泡在荣耀里打网游，他不是个蠢的，自然明白这意味着叶修正处在怎样的困境中。许博远以蓝河，蓝溪阁第十区会长的身份，眼见着叶修一步步从孤身一人走到如今建起公会，他眼见着叶修凭着高强的操作和细致的心思向着高处行进，他知道那人在往自己无力触碰的高台走去。

如果自己无法帮他走上去，他至少希望自己不要把他拽下来——而现在他面临一个不知结果的选择，他不知道自己终将成为对方可信赖的后盾，还是背负的十字架。他清楚如今的社会舆论还无法平淡地接纳同性恋人，而若自己此刻应声“是”，叶修将面对的舆论定然比他的更加疯狂，受到的影响也更大。更不用提不论是该怎么处理家里的事情，还是该如何向身旁的朋友解释，叶修的压力都会比他大。

这是场赌博，而赌注甚至不是他自己。

叶修应该是问了什么发现他没反应，这时取消了申请，君莫笑头上弹出个文字泡：“带上耳机吧。”

许博远深吸一口气，拿起耳机带了起来，轻轻咳了一声。

你好啊，听得到？一边说着，叶修一边操纵着君莫笑做了个挥手的动作。

听得到听得到。许博远答道，没话找话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没带耳机？

叶修笑了。我不知道啊，反正如果你是离开你也看不到文字泡嘛。

嗯，对。许博远点点头应道。

沉默。

死水一般的沉默中，许博远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否定自己对叶修的情谊。可是叶修先开口了。

想好怎么回答了？他笑着问，不待许博远回答又补充道，或者说，想好要不要面对现实了吗，小兄弟？

许博远发现自己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你怎么……发现的？他最后低声问道。

我没发现啊。叶修让君莫笑绕着蓝河游了一圈。我就试一下，谁知道竟然试出来了。

好气又好笑的情绪冲淡了堵在许博远嗓子眼的复杂压抑感情，他笑了一声。

许博远啊。叶修说，刚刚你没带耳机，我现在挑重点说。

见个面，好不？

许博远想，耳机这玩意真是违规，隔着再远声音也像是在耳畔。

好。他说，说出口后一阵轻松，好似放下了什么重担。那些日日压着他的考虑和思量都消散了，犹如阳光下散去的持续多日的雾气。

哎，叶修。许博远微微笑着喊了声，这是他第一次在游戏里叫出这个名字。

怎么？对面的人问道，模模糊糊有打火机的声音，应是点了根烟。

我想……我可以在见面前给你个答案。他说，即使知道对面看不见，依然微微坐直了身体。叶修，我想好了，我会面对现实的。但是要不要和你……都见面后看看再说吧，好不好？

那头笑了。

好。

怎么觉得你在嘲笑我啊？

想多了。嗯，很谨慎，很好。

那你还想怎么样？就没听说过你这样的啊，拉着人就问是不是喜欢你，靠，你也太自恋了吧？

许博远回过味来到底还是意难平，自己首首尾尾替叶修考虑那么多，那边就呵呵一笑，说随便试一试诈了出来。几个意思呢。

说你想多了啊……君莫笑游近了些，叶修的声音也近了些，就像他正向许博远走来一样，尾音长长，半笑半无奈似的。多简单一件事啊，两个人都是单身，我喜欢你你喜欢我，都这样还不能说了？

许博远低低问，你就没想过未来吗？

小许同志，我以三次总冠军的经验告诉你，未来的事情是想不透的。叶修顿了顿。想来想去的，还不如先做了试试，年轻人多点朝气嘛。

朝气你个大头鬼。许博远敲了个只有六个点的文字泡出来。

许博远想想，开了QQ单敲叶修：你现在在哪儿啊？问完后自己都觉得荒唐，自己不知道这个人的相貌，不知道背景，不知道手机，不知道住址，居然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喜欢了，不明不白地坦白了，还不明不白地就要准备见面决定要不要进一步发展了。

没有面孔，没有住所，无象无形潜造化，有门有户在乾坤。自己喜欢上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具体的人，而特么的是股说不清的精神啊。简直玄而又玄。

这是最不靠谱的一种网恋了吧？

还在H市，就在嘉世对面的兴欣网吧里，很好找。叶修回复。

是问你住哪儿。

就这儿啊，网管，包吃包住，正经工作。

许博远看着“正经工作”四字笑了一阵，笑后又觉得有些心酸。被嘉世放逐的功臣，在老东家对面的网吧里当着网管，想来生活不会多么舒适。

你在蓝雨俱乐部？叶修问道。

不在……许博远小小地心虚了一下，俱乐部也就春易老那个级别的可以在里面说得上话，自己哪怕过去也就是办个一两次的正事，得到几句所谓“亲切慰问”。像他这样的带着账号卡就可以上班了，也不拘地点的，平时就待在家里了。

懂了懂了，那你过来吧，有账号卡哪里都行啊。你看我是网管，离不开网吧的，要是你脱不开身就只能等长假我过去了。

叶修显然是很懂行的，看见他说不在就反应过来了，打蛇随棍地邀请他去兴欣——网吧，不是公会，许博远在聊天中揪了好几次这个字眼——他算算自己时间，看看高铁看看机票，权衡后决定两个月后买机票，白云到萧山也就大概两个小时，计算下来机票的性价比还是很高的。

两个月？他把决定告诉叶修后，叶修问。

嗯。

叶修：……

许博远能从这轻轻巧巧的省略号里读出很多意思，比方说，这还不如等等我的长假我过去呢，比方说，蓝雨就是这么剥削员工的吗哪里比我们兴欣好了，比方说，我才跟你告的白要俩月后才知道结果？

他没忍住笑了出来。

我到时候去接你？叶修问，没有反对他的提议，只是询问具体情况。

好啊。许博远仍笑着，开始想象叶修在机场举着个“许博远”的牌子等他的样子，而后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叶修长什么样，以至于想象中的人物长了一张君莫笑的脸。

叶修朝他丢来一个视频邀请。

干嘛？许博远吓一跳。

看看长什么样，不然机场多尴尬。

他想想也是个理，但就是莫名紧张，理理衣领擦擦脸，这才点了接受邀请。

叶修的样子显现在他的屏幕上。对方叼着根烟朝屏幕看了一眼，又向摄像头看一眼（就像他穿过屏幕望向许博远了一般），笑着抬起鼠标摇了摇算是打了招呼。

许博远以为自己会因为看见一个陌生人而感到拘束或者隔阂，可是没有，没有，叶修长得不像他想象中的任何一个形象，也和君莫笑的形象根本扯不上关系，但是他长得就像叶修应该长的样子。

这是他所喜欢上的那股精神的具象，一个活生生的人，带着不多不少正正好的他喜欢的特质。他的锋芒这时都收了下去，可是许博远依旧能在他握着鼠标时愉悦而放松的姿态中看见搅得第十区天翻地覆的魔头的影子。

许博远。叶修看着摄像头唤他名字。

哎？许博远应道。

这也算见面了，说吧，你的答案。叶修说。

许博远默。

他沉默地看了叶修一眼，又看了一眼。

这就是我喜欢的人，他想，有些赖皮，但很坦诚。我依旧不知道未来自己会不会影响他的发挥，会不会自己先后悔，会不会最后意识到两个人只是在相互折磨……但现在我知道，如果不答应他，我就已经开始了相互折磨。

他在见到叶修时就意识到，这个人比他想象中更为坚硬。他做出决定，便很难更改，而他做出决定前所费的思绪绝不会比自己少。在这短短的言语官司里，叶修一直掌控着局面，表现出了足够的强硬，可真当许博远说出决定时（他都已经做好就两个月还是一个半月与叶修来回扯皮的准备了），他直接同意了。

他把决定的遥控器递给了许博远。

总是这样。他懊恼地想。总是这样。特别公道，正正好压在底线上。

叶修把烟掐了，稍稍坐直了些，但仍靠在椅背上，不动声色地任他打量。

许博远突然笑了。挺急啊？他问。

还好，有点。叶修回答。

慌不慌？

本来还有点，你这么问了就不了。

得意什么，我还没说呢。许博远说。

您请您请。

许博远努力想绷住不要笑，但失败了。他搜肠刮肚试图找出个霸气的答案回复叶修那不要脸的问题，可是现在根本不是静心思考的好时机。

最后他向椅子上一倒，笑得更开心了些。

反正你都知道答案了，不说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