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畦

【叶蓝】等闲（中）

他果真放开来打了。

许博远不知自己坐在屏幕后面观战时那些冲击着心脏的是什么。尖锐，锋利，响应那骇人实力的冰冷，可是又那么火热。那样火热，烫得他颤巍巍吐出每一口气都带着不可置信的气音。

操纵着君莫笑的是谁？他竟不敢问。

这一串数据构成的形象背后是哪尊神佛。

他无疑最崇敬黄少天，那个被赋予剑圣称号的剑客一直是他不知如何操作时的指引者。可是此时，便是忠诚如他也无法断言黄少天可以压制住这个放开来的君莫笑。

游走于各大公会之间的究竟是谁的残影。

很快他便知道了。

春易老声音平静下掩藏着震惊的颤栗。君莫笑是叶秋。他说。

啊……许博远在震惊之时，忍不住觉得合理。就该是这样啊，理当如此啊。君莫笑之强超越他的认知，好像只有荣耀之巅封神的名号，才配得上这个满身花花绿绿新区散人背后的操作者。

他竟在不知觉之间把君莫笑捧上了神坛。

幸而君莫笑的实力的确撑得起许博远给予他的信心——或者说，君莫笑不曾刻意展示也没有刻意掩藏的实力，被许博远完完整整地观测到了，并准准确确地定位了。

许博远自己或许都没有意识到，他这时的确是最贴近真实的人了。

其他人或是否认君莫笑的实力，或是怀疑君莫笑的意图，总是被自己的猜疑和逃避蒙蔽感官，以至于许博远仅仅是认认真真不声不响地看着，就揣摩到了君莫笑的真实实力，旁人却总对这房里甩着鼻子的灰色大象视而不见。

可是我该拿你怎么办，现在你是我的对手。许博远半是兴奋半是绝望地看着好友栏里那三个字的名字。

大神啊，叶秋大神，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许博远叹口气，把脸埋进双手。打不过，逃不了的猛兽。绕不开，避不掉的巍峨峨大山。

哦，对了，还有那瞎了眼的爱神乱射出的箭。

自己实在不应该那么早就感到绝望的。双手微颤的许博远把视角定在罪恶之城的钟塔顶端，崩溃地想。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眼见君莫笑背后跟了一串圣诞小偷跑过去时，许博远内心就涌起不祥的预感，忙去公会里问成员的收益。

随着众人的回复一条条发回来，他的心一点点下沉。收益在减少，虽不明显，却是事实。

会长，怎么办？玩家无奈而无措地问他，眼睁睁看着君莫笑开着圣诞小偷的火车。

先看看能不能捡漏。许博远安抚道。那么多小偷，他一个人想吃完是要多大胃啊。

这君莫笑，够贪的。系舟点评，语气不满。

也不能算贪……许博远叹口气，说，这回是嘉王朝不厚道，君莫笑也可以讲是在自卫吧。

你打算怎么办？

不是说了么，先捡漏。

靠你不坦诚啊，我还不知道你吗。说吧，怎么打算的。

我想……这一轮等他杀完，就考虑和他合作吧。

合作？系舟苦笑。你说得轻松，大春指不定要怄成什么样。还有其他公会，都盯着呢。最主要的是君莫笑的态度，人家堂堂叶秋大神，一个人杀得风生水起的，做什么要来和我们合作？

他会的。许博远笃定地说。他会的，这么下去，两边都不得利。

他说话时，没有再看着望不到头的圣诞小偷列车，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好友列表里一个显示着“在线”的名字。

他语调平缓温和，但不容置疑，于是系舟也只低低地说，好吧，不知道为什么，牵扯到君莫笑时你总是我们中看得最清楚的。

系舟离开了，留着许博远一个人苦笑着坐在电脑后面。

因为我被那该死的蒙着眼的爱神选中了。他想。这万恶的盲眼神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肯定送了我一双勉强睁开的理智眼睛，而看不清的人一定是暂时被利益遮住了视线。

君莫笑说，干脆几大公会一起合作吧。

许博远激动地一拍桌子，暗中叫好。这提议是正中下怀，既保障了自己公会的得益，又巧妙避免了其余公会的排挤打击。他便顺水推舟地应承下来，任君莫笑与其他公会会长周旋，静静等待期望中的消息。

来吧。君莫笑说。

好的。许博远说，没有询问显而易见的商议结果。

他运气很好，没走几步就招惹了一个圣诞小偷。许博远轻敲键盘，引着蓝河靠近君莫笑，一面语音道，大神，这边这边。君莫笑身畔已经聚集了十来个小偷，听见呼喊利落地跳起来，半空中转过视角，扫了一眼，语气熟稔地说，是你啊，你也来玩玩呗，凑齐五个一起交给我。

凑齐五个能换什么吗。许博远无奈。大神快接过去吧，我不敢打死这个，都躲了这么久了。

君莫笑身形穿梭在一群圣诞小偷之间，也不敢做明显停留，偏是闲闲地同许博远讲话，绕着束手束脚闪避的剑客兜圈子，直把许博远电脑屏幕上绕满了衣角纷飞人影来往的繁复景象。圣诞小偷一窝蜂涌上来漫过他，可是仇恨全在君莫笑身上，对提着剑的蓝河眼角都不给一个。

许博远叹口气，无奈地停下了操作。他已经分不清哪个是他引来的圣诞小偷了，要攻击又怕乱了仇恨，只好呆呆地站着。

哎，掉线啦？君莫笑问。速度太快，许博远视角从来捕捉不到他，只是声音时远时近地绕着自己转。

没。他短短地应一声。

那打啊。君莫笑笑道，别担心，仇恨走不到你身上的。

许博远有些心动。这么多圣诞小偷啊，他说，输出心蠢蠢欲动。

对啊……你自己很难聚这么多吧？打呀，多好玩啊，过了这村没这个店了。那个看不见身形的恶魔继续诱惑道。

恶魔蛊惑了人心。

许博远彻彻底底放开来输出，高伤害群伤大招不要蓝似的砸过去，看着一群圣诞小偷承受着自己的攻击还不会做出反击，那爽快感简直无与伦比。

团队里不断有人靠过来给君莫笑送小偷，蓝河兴致勃勃地丢大招丢到全在冷却，又放开手脚扔小技能，一直杀到没蓝，兴致勃勃地磕了瓶蓝药还要继续。

喂，过把瘾就行了啊。君莫笑不满道。一边绕着你转一边控制仇恨也很累的好嘛。

许博远这才惊觉自己有些过分，愧疚道，抱歉啊抱歉，大神我这就去找小偷去。

去吧。君莫笑毫不介意一般笑道。

记得攒够五个一起交给我啊……嗯，五次凑齐五个再让你玩一回？君莫笑领着一长串圣诞小偷远远跑开，不忘交代任务。

得了吧，玩一次就够了。许博远说，随后意识到对方已经跑远听不见了。

他拧过视角寻觅圣诞小偷去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不觉间笑得极为开怀，满怀喜悦和兴致地享受着游戏的圣诞盛会。

好像那个苦闷沉郁那么久、言辞变得礼貌冷淡的蓝溪阁第十区会长不是自己。

他和众多近身职业围站在钟塔地下，听着圣诞小偷的惨叫。礼物和尸体一层层堆积起来，圣诞小偷仍像膜拜神龛一般狂热地向塔顶攀爬，再被掀翻摔下来。

最后一个圣诞小偷死亡了，团队的成员在杀了将近一半时就散开来继续寻找重新刷新出的圣诞小偷。许博远挑了个偏僻的阴影角落，悄悄站着看君莫笑遥遥地在塔顶轰下一层层尸体。

一波流啊。许博远喃喃感叹，想起自己第一次和君莫笑下副本的情形。又是一波流啊。

他看看高耸入云的钟塔和上面因距离而显得极小的黑色人影，又看看自己的好友栏。

你啊……他感慨道，可是说了一半又顿住，想不出该如何表述下文。

于是他也遥遥走开了，在城里闲逛着试图多攻击几个圣诞小偷，投入了工作之中。

平安夜活动结束后，许博远本以为多少会引来神之领域的不满，谁料春易老乐呵呵地赞赏了他的工作，传下话来说，喻文州特意夸奖了这次的处理方式，赞他“冷静理智、随机应变”，许博远很是飘飘然了几天，干劲十足。

兄弟，攻略要不要？君莫笑问。

又有副本攻略？

问清一线峡谷烟雨楼的记录便是依赖叶秋大神攻略刷出来的，许博远果断拍板。

怎么卖！

紧接着他便收到了一份全是烈焰森林稀有材料的清单。烈焰森林才刚刚开刷，他便不信这个区里有哪家公会可以一口气拿出这么多材料来。

这什么意思啊，大神玩“想买你也买不到”来涨价吗。许博远茫然。

他再扫一眼清单，坦坦荡荡地告诉君莫笑，不是我说，这清单现在第十区里恐怕没有任何一家公会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拿出来。言下之意就是：我们出不起这个价，别人也出不起，想做好交易就别耍花招了吧。

可是君莫笑这回似乎真的没打算耍花招，几乎是秒回道，这个不要紧，咱们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相互之间还是可以信任的吧？

……这是说可以先欠着？许博远更加疑惑，以前从没听说这尊神还开办了赊账业务啊，冰霜森林记录死磕的时候，大神是怎么淡定地表示“时间多了你们正好可以去帮我找点冰法杖了”的，夜度寒潭早忍不住在会长群里抱怨过了。

行。许博远一口答应，他自己不会做拖欠材料的事情，也信任大神产出的攻略质量。

他去邮箱查收了攻略文本，折回来正看到君莫笑给的买断价码，低得令人不敢置信。他含糊了一下，同大神打了个太极便见好就收地去研究攻略了。

是否买断，还是要看攻略价值。

他喊了会里自己精英队的队员，一面解释发生的事情一面把攻略发给他们。

大家揣摩一下，他说，然后我们就开刷。

直接开刷？一个队员一边打开邮箱一边嘟囔着疑问道，不先在老区试一试吗？

不用了。许博远呼出口气，笑了笑。

这个攻略应该已经是极限了。他说。

--副章（叶修视角）--

叶修攻略卖的是黑市交易，不可能上世界去喊的。他自己也提防着不能直接往各大公会会长那儿群发，否则指不定人家截个图，事后爆料出来，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烟雨苍苍过来猜测半天，叶修也没肯定说卖给了蓝溪阁，任由他一个人自说自话，端的是一点口实也不落与他人。

偏偏给蓝溪阁推销攻略时，蓝河直截了当地问：上次一线峡谷，烟雨楼那个记录是不是因为用了那份攻略？

叶修想都不想就直接回复了他：当然。

谁也不知道这两字发出去后叶修心里的惊涛骇浪。他讶异于自己竟然这么放松地就给出了情报，同时也暗自好笑，放心地知道蓝河绝对没有套话后截图的阴暗心思。

他竟如此信任这个对蓝溪阁百分百忠诚的会长，即使他们此刻是竞争对手关系，他也信任对方坦荡透彻的良心。

所以蓝河为难地表示拿不出清单上材料时，叶修微微一笑，回道，这个不要紧，咱们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相互之间还是可以信任的吧？

荣耀教科书，四大战术师之一，拿出了自己面对赛场时对手的谨慎心计，向那颗光明的心伸出了试探的橄榄枝。

他已经确定了自己是信任对方的，可是他问“相互之间”。因此他在说，我信任你。他在问，你信任我吗。

行。蓝河说，几乎是秒回。

叶修在屏幕前一瞬间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