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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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数以百计的
贝壳中间,我寻找
我那枚贝壳似的纽扣

【苏楚】得明

苏沐橙走进训练室,把自己摔进椅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见其他人都拧过头来看她,她抱歉地向四周笑笑,偏了偏头,披散的长发就顺着肩滑落到胸前,遮住半脸。她放轻动静叹气,自己其实根本不喜欢长发披下来的感觉,非常麻烦,不仅挡视线,有时也会挡事。她毕竟是更想铰成短发。

可是她是嘉世的脸面。陶轩就是这么说的,她唤他一声陶哥,心里也不乐意忤逆他的意思。

今年她就该和叶修——在外人面前,甚至在私下里,她仍是喊他叶秋——一起站在那个赛场上了,沐浴在三连冠的光辉下,也背负着三连冠的重担。

她有些紧张,可是她安慰自己说,有叶秋在,自己只用跟在后面做好分内的事就好了。更何况……她半是苦涩半是好笑地想,更何况陶哥其实并不期盼自己像哥哥那样出色,他只是希望嘉世能有一个撑得起来的漂亮脸蛋。

右下角的QQ图标闪成了一个熟悉的头像,苏沐橙看看周围,没有人在注意自己,便悄悄打开对话框,趴到屏幕前。

楚云秀问:“在吗?”

她托着脸几乎要笑出来,又想皱眉,回道:“在训练,你找死啊。”

“我紧张,找人聊聊。”楚云秀一瞬间就回了,看起来是守在QQ上的,“你不紧张?明天就是新闻发布会了吧。”

苏沐橙有一霎特别想说紧张,可是她不敢这样暗示自己。所以她告诉对面也告诉自己:“总会过去的。”想想又加上一句,“等那群记者适应了我们有多烂就好了。”

“呸呸呸!”楚云秀说,“训练去吧,明天加油。”

苏沐橙盯着结尾两个字,看了几秒才回道:“好呀,你也加油。”

我们都要加油,从三年前就说好了。

三年前正是荣耀联盟发展之初,大家摸索着切磋着探讨着,哪里管究竟是哪个阵营的,一心一意只想撑着自己的战队存活下去,拉着这个游戏存活下去。苏沐橙正是在那时同楚云秀认识的,当然还有很多很多热爱着荣耀的年青人,可是那么多那么多在游戏中成了好友的女孩子,竟然只有她和楚云秀攒着一股子劲,熬过了无数个枯燥训练的日子,真正在训练营崭露头角。

她知道自己是因为她那些过去的日子里,无数次看见哥哥和叶秋为此成为朋友,看见屏幕闪烁的荧光照亮他们满足而欣慰的笑脸,看见他们乐此不疲的讨论。她和荣耀如此熟稔。

可是楚云秀呢?她是为了什么?她在初认识时,怀着善意和好奇去找楚云秀聊天,一聊就不可收拾,只觉得这个女孩真是有意思得很,聊不倦的。她们熬着通宵一面挂着QQ一面看同一部剧,闲来就就给对方寄点随手买的小玩意,等着对面假意怒气冲冲地质问究竟又是什么。

后来入了训练营,她更觉得楚云秀怀着无穷的拼劲。联盟才发展起来,没那么大架势一个战队一个训练营,最开始都是一起训练的,美其名曰“交流选拔”。在训练营里日日与一众子女性玩家厮混在一起,可苏沐橙仍是关注着楚云秀,不那么合群的楚云秀。看她肆意妄为,看她孤寂落寞,看她哭笑,看她娇俏,楚云秀就像荒野,埋藏着那么多可以探索的未知,勾着苏沐澄的目光随她走。

楚云秀做错操作时会很不好意思地摸一下发尾,苏沐橙也就学会了捻住发端弹一下的动作;楚云秀会在想哭的时候恶狠狠捏住自己的鼻尖,苏沐橙也学会了捂住鼻子望天花板;楚云秀大笑时会有个极浅极浅的梨涡,苏沐橙……苏沐橙学不来。

她视楚云秀为知己,什么事都与她讲,可是有个秘密她藏着。她……喜欢上了训练营里一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好处,为人和善,瘦高温婉,不过普普通通的样子。可是苏沐橙喜欢她,喜欢到熬着通宵给她写训练技巧总结,第二日神色淡淡地递与对方,只说自己闲了写过这些,可能会有点用。她心里也不觉得这是个事,自哥哥走后她就少眠,为所喜欢的人熬个夜又算得了什么。可是那个女孩子的训练都不说远不及苏沐橙,在营里也基本是垫底,不过两三个星期就被打击得退出了。

苏沐橙也没哭,也没怎样,她只是默默忍着,等时间冲淡这“荒谬幼稚的感情”——她就是这样定义这段暗恋的,用冷静自持的口吻,自己对自己说。

果如她所料,女孩退了之后,她便少了辗转反侧,少了心不在焉地目光追随,少了支起耳朵的隐秘关注,心里生活里倒仿佛轻松愉快了许多。留下的空缺,又由靠近过来的人填补上了,她身旁仍是那么多的朋友,好像流水滑过河床,漫起的都是那个刻度线。

可是楚云秀,可是楚云秀是暴雨,是山洪,她汇入苏沐橙生活里,涨得漫山遍野都是痕迹。

多可笑。苏沐橙自嘲,我才从一个坑里爬出来,转眼又被情绪没顶。她仍是不说,安安静静地等着这悸动过去,安安稳稳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安安心心和楚云秀做朋友知己,做闺蜜和树洞。只要我等,苏沐橙想,只要我等,这些都是能过去的。

她那时年岁尚幼,恰豆蔻韶华,偏偏有莫名的悲凉坚忍,带着淡淡的嘲讽看自己。孤儿,丧兄,自小贫寒,她习惯了温婉地向着所有加于身上的苦难微笑。可是,亲爱的苏沐橙,爱恋本应该是一种赐福,而非苦难啊。

对于同性的爱恋,在这个怀着偏见恶意的时间里恰是苦难,意味着逆行而上,或是隐忍不发。她在发现自己喜欢上那个女孩子时惊惶失措地在无数个夜晚,自己同自己辩论,思想相互争吵嘶吼厮打,而她咬着下唇,坐在宿舍床上,一声不响地泪流满面。

那是一种苦难。苏沐橙的枪炮师玩的是辅助,是策应,她是那个保护者,那个支援者,她绝不容许自己将苦难散播开来。

她曾有一种天真,以为所有人都是不会走散的。哥哥会一直纵容着她牵着衣袖,陶哥会始终笑着迎他们进门,挤挤眼睛说“换了台新机子,你们先玩着,老规矩不收钱,别给人看到了啊”,卖红薯的奶奶和摊烧饼的伯伯也会一直可怜两个小鬼,给一顿饭。她还以为自己可以和楚云秀一直这样,坐在同一间训练室的左右座位,训练结束时结伴去吃饭。

她肯定是要去嘉世的。有次她无意中和陶轩提起说把楚云秀也招进嘉世吧,陶轩用好笑地语气反问她,嘉世为什么要两个女孩子出面,更何况,一个人妖号的宣传效果肯定没那么好。

对啊,她是嘉世用来宣传造势的商品,是供在神龛里等着一年一游行的神像,有一个就够用了啊。她断了念想,又安慰自己说,分开了就没那么喜欢楚云秀了。

她几乎是没有悬念地回到了嘉世。而楚云秀,接住了一个上个赛季才建立的战队的橄榄枝,叫烟雨战队。“这战队的名字简直就是为我订的嘛。”楚云秀吸了口奶茶,向苏沐橙咧开笑容,“好喝,你要不要尝尝?”

“……好。”她看着吸管犹豫几秒,终究还是选择了更亲近、也更顺应自己心意的做法,凑上前去吸了小小一口。楚云秀顺势倒了下来,倚在她肩上,几不可闻地叹口气,捏住她胳膊说:“你太瘦了,还要多吃点。”

“可是我觉得我吃了很多呀!”苏沐橙抗议道,“你才是太瘦,一把骨头,我都嫌你硌。”

话题飘向了食物、吃着食物看电视剧与电视剧里男主人公有多么矫情,就这样把关于战队的讨论丢到了笑闹不休的背后,再也没说起过。

直到现在,苏沐橙终于意识到,自己原以为分开后就可以淡忘楚云秀是多么大的错误。她每日里同楚云秀聊QQ,翻着过去的聊天记录,尚嫌不满足。走在路上的时候,她会突然想买点东西给楚云秀寄过去,她会记起曾经说的一句玩笑话,自己在大街上咯咯笑个不停。

她们最后一次训练后,拳碰拳地鼓了劲,就要往门外散了。训练室的人都在向外走,队伍很慢,人声喧沸,苏沐橙自己想着心事,微微笑着一言不发,偷偷在人群里寻楚云秀的踪影。

她没有找到。那就这样了吧,她想着,散了散了。

突然有人从后面贴上了她的背,带着她熟识的味道,紧接着她就被轻轻抱住了。她笑了一声,反手拍拍身后的人:“怎么啦?有些慢,耐心点。”楚云秀脸埋在她衣服里,闷闷地“嗯”了一声,却没有松开她。

苏沐橙拧过头去笑道:“这么舍不得我啊?”楚云秀的脑袋突然凑上来,很轻很轻地,在她耳畔拱了拱,像小心翼翼讨喜的猫。她额前的碎发拂在苏沐橙颈上耳后,轻软如一团柳絮。苏沐橙蓦然间心软成一汪水,身子却僵成一根枯木,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不舍这个人,比她能说出来的、应该说出来的多出那么多,泛滥到危险的境地。她恨不得将这人包着漾着托举着,护着就这样不分开了。

可是她知道不行,不可能的,所以当该离开时她就和楚云秀分了开来,两人笑着潇洒地挥手道别,约好QQ见,赛场见。

但在远离情感源头的H市,她会记起那一瞬间的触感,就好像那人还在自己身后,呼吸轻微,暖暖地几乎没有感觉地落在自己脖子上,像一阵春风。她想起时,心仍旧那样软和,连带着对世界都温柔下来。

最可怕的是,她开始幻想,幻想以后楚云秀过来找自己玩,自己收到消息后跑到嘉世楼下,看见楚云秀背着背包穿过人流,向自己走来;她幻想自己领着楚云秀去逛岳飞庙,去看西湖,在半夜偷偷去,避开那么多的游客,举着手机当手电筒,踩着枯叶草枝一步步走过断桥,走到雷峰塔;她幻想自己和楚云秀在太阳下面,嘻嘻哈哈地逛街,买一些廉价的粗制滥造的扇子和路边摊上白纸盒子里摞的糖藕。

想起楚云秀几乎成了一种习惯,一种她用三年压抑情感而造就的习惯。而在知道对方肯定看不见自己神情时,这习惯张牙舞爪地伸展开来,用软糯的思绪和温和的回忆恶狠狠咬噬她的心脏。

她又安静地忍耐了思念的苦楚,摆好了嘉世脸蛋的架势,明媚亮眼地在新闻发布会对着所有镜头笑。秀秀会看的,她一边提醒自己,一边笑得更好看了,秀秀一定会看的。

她看了楚云秀的新闻会,很不起眼的一个小视频,劳费她在网上搜索半晌。楚云秀一副学生打扮,没有化妆也没说什么话,几乎没笑,但也不像是紧张,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小小的房间,只有被点名要求回答时,才起身拽过话筒冷淡地说上几句场面话。而苏沐橙现在妆容精致,笑语同记者唱和,将漂亮话说出了十成十的诚恳。

散了会后,她立刻接到楚云秀的电话:“你疯了吗?打扮那么好看干什么?!”

“哦,你看了啊。”她满不在乎地笑,“好看点不好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堆记者……”楚云秀叹气,却平静了,声音轻轻的,“你要是一出差错,就肯定会说你是花瓶。”

“歧视。”苏沐橙淡淡地说。

“偏见。”楚云秀也冷静地陈述道。

她们语调温软,带着这个年纪女孩子特有的清脆通透,可是行的事却像斗士,在明知面前是无数歧视偏见时——不仅仅是世人对游戏职业选手的偏见,还有游戏对女性的——依旧选择昂着头,在阳光下踏出去,向前走。

苏沐橙眼看着楚云秀一日日摆出凌厉的作风,当了烟雨的队长,领着队伍往上行着。“打发太软”“拼劲不足”“到底是个女的,斗志都没有”,人们议论着。“联盟唯一的女当家”“烟雨战队灵魂人物”,报纸杂志都这样说。苏沐橙有时看着,会生出怜惜的心情,想着那个喝着奶茶倒在她肩上地女孩子,那个把脸埋在自己背上的女孩子,就这样在无数压力下成了坚硬璀璨的金刚石。

她,和楚云秀,一步步成为了联盟里的女神。在被与她们和唐柔合称为“联盟四大美女”的另一人戴妍琦刚刚出道时,楚云秀已领着战队入围四强,苏沐橙除了拿了个亚军之外,与叶秋的最佳搭档更是一届都没有落下过。

有网友评论道:“如果说苏沐橙是闺门旦,楚云秀是武旦,那么以这个标准,戴妍琦充其量就是个贴旦……”对错姑且不论,苏沐橙心里却喜欢这个比方,喜欢将楚云秀看成那些戏里刚毅的巾帼英雄,那些习武的英姿飒爽的角色,这样楚云秀在台上,她在台下,楚云秀舞枪弄剑,她绣花描字,或许自己就会少了那么多的感同身受的痛苦和心疼。

她以为自己就会这样带着淡淡的怜惜平平静静地生活下去,QQ上见,赛场上见,嘉世和烟雨,一直这样直到自己退役,她也退役,如果机缘垂怜,或许退役后还能聚上一聚,或者就是各自生活各自珍重,心照不宣地在想起过去日子时一笑。

可是,哪里还有赛场呢。哪里还是嘉世呢。哪里存着过去的日子呢。

陶轩在商业场上越走越远也越陷越深,楚云秀被指责人妖号不利于出周边,自从自己加入嘉世后就再没夺过冠,刘皓一直风言风语冷嘲热讽,粉丝抗议声势日壮,孙翔有意接手斗神一叶之秋……叶修被迫退役。

一桩一桩,压在心思细腻的苏沐橙脊背上,可是她昂首挺胸,笑语晏晏地同记者粉丝周旋谈天,轻描淡写地说:“我相信队友。”

叶修的退役是最后一根稻草,苏沐橙茫然地漂浮在海面上,发现自己再见不到一座岛。海浪滔天,冰水没顶,无处可躲,无地可立,墨色的天空和黑压压的水,灌进五官又流出来。她受够了看人眼色,受够了今日复明日的招待会,受够了自己的隐忍懦弱。

她想了很多,却都不表现出来,只偷偷向关系比较好的人咨询转会的渠道。她缩在自己的床上,懒得梳妆,盘在被子中看很多早年的视频,有比赛,有记者招待会,也有友谊赛和颁奖典礼。她看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可是她恶狠狠地拿被角抹了抹眼睛,心说,我绝对不会再哭了。

看到那个新闻会时,她无法自持地记起了当时有个人曾那样坚定地和她走在一起,肩并肩并排走在一起,面朝着无数质疑的眼神、偏见的冷笑和无边阔大的未知,迎着那些不公的浪潮。而今自己被淹没在这汪洋中,她看过去时,那人却仿佛成了灯塔。

我很想你。

苏沐橙默默想,没有说出声来,也没有明确称呼谁。可是她的心认出了那个被隐没的收件人是谁,自顾自地闷疼起来,像包裹着一团莫名的气体,鼓胀着叫嚣着,要给予那气体以自由。

她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一句话,梗在她喉头七年,烧在她心头七年。未发之语,未烬之火,哽咽着摇曳着被她压抑了七年,在已成异乡的嘉世房间里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只消一个引子就能立时燎原。

我喜欢你啊。

她不敢说爱,想都不敢想。那个字像是烙铁,她害怕去触碰,怕放在脑海心尖上滚一圈,就烙了一生的妄想。她把自己裹在白绒绒的外衣里,笑得不谙世事,做一只象牙塔里的兔子,躲着那些危难和可能的危难。只有在远离的时候,才敢把那些隐晦不明的思想悄悄对自己说。

可是今天,只有今天,她受够了自己的隐忍懦弱。她本来操纵的就是暴力的枪炮师,行事是绝不畏惧人言脸色的战士,她性格中有极其刚强的一面,是早年贫寒生活中没有消磨掉的铮铮梅骨,即使更偏重团队和配合,她也是牵制型,是用炮火创造局面,牵制敌人的主导者。

她打了楚云秀的电话,在接通的一瞬没有说话。等到几秒过后,对面传来楚云秀疑惑地问句:“沐沐?”

熟悉的称呼勾起了她无数回忆和感觉,它们如同火石交碰在一起,彻底地点燃了她埋藏多年的柴火,仿佛她们还是当年那两个亲密到无话不说、半夜三更找对方聊天的、对未来怀抱着懵懂天真的憧憬和善意的女孩。

“秀秀……”她哭了出来,好像眼泪积压那么久,只是为了宣泄给一个人,“叶秋退役了。”

那头静默了一瞬,除了她压抑的哭声,线路里只有吱吱呀呀琐碎的电流音。然后她听见楚云秀恨恨拍了下桌子,极大声地骂道:“人渣!”然后又放轻放软声音,“你别。沐沐,你别。”

苏沐橙在电话这头再也崩不住,咬着手腕,听着对面愤恨咒骂,听对面沉默下来,她自顾自哭得像个伤心欲绝的孩子,半晌,勉强平静下来对着那头说:“秀秀,只有我了吗?”

“不是。”楚云秀声音很轻,“不。”然后她叹了口气,又长又轻,吐在话筒上像一阵狂风吹过耳边。

于是苏沐橙挂着眼泪笑了起来,说:“不用啦,你别。”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落魄得不行,轻快地同楚云秀说,“不是就好。我去洗个脸梳个头,一会儿还要出门呢。先挂,你也忙去吧。”她们就断了通话。

她在洗脸的时候想,这是多难得啊,这么久了,我们竟然还是能这么完美地扣上对方的思路。她听得懂楚云秀每个字——说出来的和没说出来的——而楚云秀也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内心最深处的情感是什么。

楚云秀知道她不是伤心叶修退役,她性子里的通透使她很能忍耐离别。她是在气愤,气愤这个赛场成了商场,气愤求荣耀的没有得到荣耀,求利益的却得到了利益,气愤那些年的信誓旦旦兄弟情谊,不过薄薄一张合同一个账号卡。她从来没有奢望别人会像她这样愤怒,可是楚云秀,可是她的秀秀,第一时间骂出了自己的心声。

她的秀秀,她的肚中虫,胸中鸟,她脑中的回声,她躯壳里魂魄的契合。

她舌根下的花,她心口磨出的的薄茧,她的引路人,她的同行者,她的灯塔,她的渔船。她面色凌厉的温婉美人,她银闪闪的手术刀,她剖开的心与灵魂。

她明白楚云秀轻声的劝慰是在劝什么,她在劝自己不要意气用事,但也不要太压抑自己。秀秀那么了解她,了解她温驯柔顺外表下的每一个纠结缠绕的死结,正像自己清楚的知道那个楚大秀坚不可摧的女王做派下是多么温和敏感的柔软个性。楚云秀的性格决定了她绝不会丢下最先向她伸出橄榄枝的烟雨战队,去找一个更强大的、无需她故作强大冷艳的团队,哪怕这个烟雨已经不是当年一心想着存活下来多打几场比赛的战队,正像嘉世也不再是那个网吧里组起来的、映着年轻人亮晶晶眼眸的亲友队。

她们在劝对方的时候,也在安抚自己。她们在用语言说话,可是在以语言以外的东西交流。

就像苏沐澄始终没有说出“我很想你”,楚云秀也没有说出“我想见你”,可是她们都懂,这些话语,都是无需说出的废话。苏沐橙听得懂那一声长叹,楚云秀甚至不是在叹息她俩共同面对的局面,她是在叹息见不到面,没法凭借真真实实的触感相互慰藉。

等她化好妆时,苏沐澄又是那个活泼伶俐的联盟女神,妆容精致,笑靥如花,无忧无虑,仿佛面朝着无限光亮的未来。可她自己知道自己在面朝着什么。

她面朝着无措的前方,朝着真实的自己,朝着思绪与自己同调的另一个灵魂。所以她笑得无畏,像向日葵迎着烈阳。

后续的日子像梦一样,叶修回到了荣耀里,周遭多了些充满特点和希望的新人,全都是从小白成长起来的,怀着最纯粹的不带功利的对游戏的热爱,就像……当年一样。苏沐橙在兴欣的萌发时期,看见了可能性,使赛场更像赛场的可能性,希望的可能性,几乎要使她笑着流出泪来的、最原始的玩乐游戏的可能性。她的对面,就住着自己的一路走来的路标,这使她无比安心;可那路标又指引着那些新生的、稚嫩脆弱的可能性,她担心着希望的夭折,这使她无比渴望自己强一些,再强一些,最好能护住所有人。

在赛场上失去可以追随的身影后,她就逐渐把自己从辅助输出转向攻坚手。她一直想跑龙套,那是被悲剧席卷过留下的断壁残垣的遗迹,她从不想光芒万丈,天妒英才的故事,她知道的太多了。

可是这时,我不锐利,谁来刺破这偏见;我不强硬,谁来担起这责任;我不前进,谁来推动这生活;我不攻击,谁来维护尚存的一丝底线啊。她想同云秀并肩,她想为叶修分压,她想唤醒沉睡的人破开闭塞的门,她就必须要转变自己。

她其实也没有转变自己,她仍是那个辅助,那个策应,那个完美的配合者,努力补齐团队的空缺。攻击,只是她守护的一种方式。

她一步步行着,越走越坚定,她走到嘉世的选手席上,走进比赛的房间里,走到走廊上,走向兴欣的选手席。她沉默地走,迎着众人的议论和惊诧的眼神,顺着自己的心意,把自己铺张成一面盾,挡在流言蜚语面前,守着她早就想保护着的。

我终于可以真真实实地笑了,她想,可是眼泪划了下来,她把头靠在叶修肩上。手机轻轻一震,她低头看,楚云秀发来短信,说:“恭喜。”

苏沐橙微微笑着,想,终归还是她懂,又觉得自己这简直是一句废话。她很欣慰没有第一时间收到诸如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者你考虑过后果吗之类的话。在未来一周乃至一月内,这样的问句都不会少的。知己,她赞叹道,幸甚!

就在苏沐橙以几乎是蛮干的劲头冲出了嘉世,活成了她想要的生活时,楚云秀恰恰陷在商业和赛场的夹缝中艰难寻求平衡。招了舒可欣、舒可怡这对姐妹花后,聚乐部始终在干涉战术安排,要求舒氏姐妹一定不能拆开,这给原本就在磨合融入期的烟雨选手造成了更大的困扰。她们俩挤在场上,直接导致队伍职业构架不合理,烟雨的战术体系设计,内行人都直接称为一个失败。

苏沐橙越来越舒心时,正逢楚云秀焦头烂额,可是她们的思维依然像两个精密咬合的齿轮,拆开时自成一体,合起时又严丝合缝。

第三十一轮客场挑战烟雨前,苏沐橙先给楚云秀发了个信息:“我来烟雨了,地主。”

而楚云秀八竿子打不着地回:“别怕。”她是真的懂,她知道苏沐橙的专业素养不会容许她划水,可是她也明白苏沐橙绝不乐意在她艰难时刻加一把苦难的柴火。

“好。”苏沐橙笑,知道楚云秀这是让自己不要纠结,放心打,麻利地回复过去,“你别怕。”

但是与预计的不同,这场兴欣以1比9惨败,烟雨打得非常奔放,奔放到叶修都措手不及。可苏沐橙在看见对方三个远程满场乱飘,李华也跟着乱蹭捅黑刀的时候,就明白了楚云秀是在做什么。

她哪里是在做新尝试啊。苏沐橙从比赛席里走出来时暗叹,她这是在负隅顽抗啊。聚乐部的干涉,成绩的下滑,圈里圈外的批评,舆论的压力,全都由这烟雨的队长、灵魂人物、联盟第一女选手、唯一的女当家一肩挑着。

苏沐橙知晓那个苦楚,她不惜撞个头破血流也要从那重重压力层层茧里挣脱出来,可是楚云秀,唉,可是她的秀秀,根本不可能抛下烟雨啊。所以这是一次近乎无赖的战斗,节奏乱七八糟,战术就是胡来,随心所欲地满场飘,忍者不追求近身游击,远程也不讲究火力交错压制,纯粹是怎么顺手怎么来,无法预判,也无法轻易打断。

这是楚云秀最本真的面目,随意,率性,无视舆论。从她随性地建了人妖号就一直用了下去,到她不顾外界评论撑起烟雨战队,她摆出端庄冷静的女王样子,好像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其实不过是那个最开始的、在训练时紧张了就无视规则给好友发QQ的女孩。

这回的烟雨战队,打出的是彻彻底底的楚云秀风格。苏沐橙原本不怎么欣赏舒氏姐妹,觉得她们功利心太重,这时见她们不顾刚出道时最应该重视的声誉,跟着楚云秀瞎胡闹,一副乐在其中玩得很开心的模样,倒也收起了那点轻慢,意识到这可能真的是职业的料子。

敢闹,敢疯,有目标,有恒心。所有被封神的选手,所有知名的选手身上都有这股狠劲,这是走在荣耀道路上你唯一需要的意识。

苏沐橙的荣耀,由哥哥启蒙,由叶修领路,却是从楚云秀身上最真切地体会到了这拼劲。我弱,我就练;我慢,我就时刻思考;我打不过,就一遍遍打;我过不去这个坎,就把这个坎炸掉!

你以为真的有人能单纯靠天赋当上职业选手吗?更别提什么联盟第一女选手之类的荣光,那都是荆棘冠冕啊,那都是桂树巨石啊,给你荣誉,也给你鲜血淋漓,使你成为吴刚,成为西西弗斯。

“加油呀!”苏沐橙拉着楚云秀的手,鼓舞道。

楚云秀笑,带着不加掩饰的疲惫神色:“好,真特么累。”

“你别。”苏沐橙轻轻地说,像极了某个曾经楚云秀安慰她的语调,“秀秀,你别。”

楚云秀凝视着她,半晌说:“我知道的。两个人,好多了。”

苏沐橙突然意识到楚云秀指的是什么。她一直以楚云秀为灯塔,做自己黑夜里的光明,指引着自己不要再前进路上迷失方向,不要被舆论冲晕,不要被压力压垮,不要被商业掩埋,不要把初心遗忘。那楚云秀呢,楚云秀也是一直以自己为指引的啊。她们相互扶持着往前走去,如果有一个人退出了,另一个人就会像攀山的人失了手杖和指南针一样,艰难地面对未知方向和万丈深渊。

她望向楚云秀,看见她眼里也有恍然和释然的笑意,便知道她们又不约而同地理解了彼此。她攥紧楚云秀的手,向她一笑。

楚云秀也一笑,拍拍她:“一会儿一起坐坐吧!”

“好啊!”苏沐橙回答道。

她们没有说什么,但她们都明白自己刚刚和对方有了怎样的约定。因为原本就是如此,她们在用语言说话,可是在以语言以外的东西交流。

她们参与了彼此的过去,现在,以及必然的未来。她们是彼此的灯塔,彼此的指路人,是光亮,昭示着黎明的方向。在这样一个不够宽容的时代,她们通过宽容对方,而宽容了自己。她们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走向前方,未知的前方,她们寄予希望的未来。她们的无明、残缺、恐惧,因为对方的存在,有了破局之光。

得你,得我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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