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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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数以百计的
贝壳中间,我寻找
我那枚贝壳似的纽扣

【莫包】生光

包荣兴蹲在长途大巴上,抓着栏杆探究地好奇打量着每一个上车的人。小娃攥着妈妈的手艰难地登上车,老人从裤兜里摸出老年卡颤巍巍地举到售票员前,高跟鞋踢在行李箱上,亮晃晃白灿灿的手机屏幕照着被烟熏得焦黄的手指。包荣兴怀着抽离的兴味看着这一切。

车门开了,有人上了车,有人下了,他仍蹲在扶手边上,仰脸望着周遭。车头靠右的位置坐了个穿藏青色衣服的人,那人将衣服帽子戴上,始终面向着窗外,包子竟始终没看到他的样貌。

包子毫不犹豫地联想到了队里新加入的那个小子,叫莫凡的那个。也是这样始终遮遮掩掩,话也不说,半点意思都没。

不对,包子想。那小子不是新来的,他都呆了将近半年了。

可似乎莫凡才刚到兴欣,疏离,冷漠,警惕,是时间无法磨圆的礁石。这半年来他有什么变化吗?包子想啊想。细微处确实有,莫凡磕瓜子更熟练了,做训练更勤快了,讲话有时也会短短应上一句。但他似乎仍是那个坚冰般的莫凡,所有的微小改变不过是浮灰,只消一口气就消除了,而那块冰还是浮在极昼极夜的海面上。

靠,我甚至都没看清过他到底长什么样,包子突然有些不满。莫凡要不低着头,要不带着帽子口罩或围巾,甚至缩在枕头后只露上半边脸。长途客车颤了一下,驶入长长的隧道中,从山路葱荣景色进了由黄色灯光和黑色影子交替的简单世界。醒了几个人,喃喃抱怨几句,翻身又入了梦。包子忽然记起,自己其实见过一次莫凡全貌的。

那时莫凡正在苦恼怎么让毁人不倦拥有更强的攻击性,包子好奇地凑过去看他操作,莫凡瞟了他眼,也没说不准看,包荣兴就心安理得地观望下去了。数次尝试失败后,莫凡低低叹了口气,抬起握鼠标的右手稍稍活动一下,重又捏紧了鼠标。包子祝福道:“19次了,这回如果还不成就可以凑个很好听的整数了。”而这次毁人不倦的影舞释放出来,莫凡拉扯调整每一个分身,迅速准确地找到了所有影分身应有的攻击角度,移动的靶子快,但莫凡更快,一瞬间所有的攻击全部命中训练靶,虚拟计分器分数立刻暴涨。

“帅!”包荣兴的赞美脱口而出,他双手握拳狠狠撞了下,仰头看向莫凡,“太帅了!”

莫凡应该是在全部击中时,微微低头看向他的,因此当包子看过去时莫凡眼中还残留着得意和挑衅。包子愣愣地瞪着莫凡,这应该是一个月来,他见过莫凡最像有情感的人类的时候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莫凡把眼帘一垂,偏过头去含些探究地看了眼包子,屏幕的光正正打在他脸上,清清楚楚照出了他的脸。

小子长得不赖嘛,这是包子的第一想法。莫凡黑色的衣服帽檐在侧头时被微微挣开,因长时遮掩而白净的脸面在电脑的照射下近乎透明,他望向包荣兴时,由于满足和欣喜,神情几乎可称为柔和。

包子又小声赞叹了一遍:“帅。”但他自己都不清楚究竟在称赞什么。莫凡收回了目光,正视着屏幕,紧绷的唇角微微放松,仿佛是一个微笑。冻结土块中钻出的一抹绿,万般冰雪里绽放的一株迎春,这是最寒冷的,也是最暖的。包荣兴满心张皇,手足无措,如同生在冬日的孩童第一次遇见春天。

司机恶狠狠地按着喇叭,骂着前头车里坐的不长眼色的玩意。迷迷糊糊的人惊醒过来,默默看着变换的光影。戴着耳机的人依旧摇头晃脑地哼着不成调的东西。包子纠正自己道,不是的,莫凡没有笑。他没有笑,那他干什么了呢?包荣兴想来想去,只迷惑了自己,末了向栏杆上把脑壳一敲,干脆不想了。

莫凡笑过吗?包子自问,大笑自然是不可能的,有没有微微笑过?

好像还是有的。有回莫凡去拾荒,恰好魏琛和包荣兴混在轮回工会里卧底,在打那个BOSS,几人遇上了。借团战混乱,包子的流氓与莫凡小号刺客擦身而过时,包子快速地悄声道:“抢那个牧师,好东西。”那个叫莫白的刺客果真偷偷把牧师往火力猛的地方推引,待牧师阵亡后大爆手速捡了掉落。果然是好东西,那牧师穿的不显,背包里竟装了一堆好材料,甚至其中有样兴欣正好需要。

包子一直关注着那个牧师,这会儿见他被拾荒了,兴奋地大喊一声:“漂亮!”又突然记起自己的卧底身份,“我们能抢到!”一面嚷,一面探头探脑往莫凡位子看。莫凡显得很满意,盯着屏幕左手键盘右手鼠标正操作着脱离战场,脊背笔直飞快操作,应付着团战的混乱复杂,两眼热切,微微泛起了个欣喜笑容。他高兴的模样不多见,此时只将唇勾起一点点,因为认真到无心遮盖自己的存在,愈发锐利明亮。这个样子就像孩子得了糖果,纯粹利落,甚至因不含太多杂念而近似天真。

或许是余光看见包荣兴在看他,莫凡在一阵操作后抬起头,与包子视线一碰,朝他轻轻点头致意,又收回目光。

莫凡向他点头了吗?包子忽然又不确定了,好像只是看了自己一眼吧。可是自己当时明明超级得意,就跟罗辑解开难题时一样,恨不得抓个人过来炫耀:“看到没?看到了吧!”如果单单是看了一眼,有什么好得意的?

他记起了。得意是因为他看懂了莫凡那一眼的意思,那是感谢。不近人情、不懂配合、仿佛全天下只有他和他看中的材料装备是真实存在的莫凡,意识到自己有个队友,并向他表示了感谢。不过这些都是包荣兴后来无聊时慢慢想到的。他当时眉开眼笑,想的是:嘿小子,发现我的厉害了吧。

什么厉害?当卧底厉害?报点厉害?若是莫凡知道包子内心想法,一定是面无表情,内心里鲜红油漆滴滴答答地刷出四个大写字母:MDZZ。

包子想着莫凡的反应,嘻嘻嘻地自顾自笑了起来,很自豪似的。能惹动一座雪山,他兴致盎然。

客车还在隧道里开,逼塞狭长的环境使得外界的声音被反复放大,引擎轰鸣,车窗震响,轮胎碾过水坑,溅起一小串。“这隧道真够长啊。”听歌的人扯下半边耳机,无奈地和邻座说。邻座不置可否,动动身子继续埋首睡。

真够长啊,包子想,那小子手指真够长。兴欣战队里几乎所有人的手都称得上一声“好看”,叶修修长大气而骨节分明,魏琛指尖微黄却稳定雄健,苏沐橙羊脂美玉,方锐干净利落,唐柔指如削葱,安文逸筋骨分明,乔一帆白皙,罗辑细瘦,包子自己则是麦色皮肤双手有力。可是所有人中,莫凡的手指最长。

大概是由于长期处在室内,莫凡的手指又长又白,几乎能看见细微血管。包荣兴原本是瞧不上这样的手的,男人嘛,他坚定地相信着,手就应该要提得起酒瓶砸得下砖块,一掰就断的像什么话。

可是他见过莫凡操作忍者。他的键位设置特别繁复,忍者本身结印又多,包荣兴去看的时候,发现键盘上的跨度大到异常,稍微有点常识的玩家都不会这样设置。可莫凡偏偏就是这样设的,而他又偏偏成了忍者的一流玩家。通常他释放技能时,薄薄的指尖只轻轻压下按键,一触即起,下一瞬另一指就压在了许远的位置。迅速,准确,复杂的键位仿佛只是简单的基本功。包子好奇之下自己偷偷试过,慢速尚可,每遇上快节奏的战斗时,他的手都快抽筋了。

因此包子没再鄙视过莫凡的手,他甚至怀有一丝歆羡。包子想法多简单啊,自己做不到,别人做到了,那就是厉害。

他盯着莫凡的手,越盯越觉得好看。某回他实在忍不住了,趁中午吃饭给莫凡递筷子的机会,把他的手从腕骨到指尖快速地摸了一遍。(在他拿筷子分给众人的时候,陈果就很惊讶了;而当他明目张胆地拽着莫凡的手摸时,陈果的眼珠子都快瞪下来了。)莫凡脸瞬间黑了,张张嘴又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大伙儿都在愣神,乔一帆吓白了脸,小心翼翼地偷看莫凡脸色,只有包子开心地嚷道:“糖醋排骨!”就扑到了自己的饭碗前。

不尴不尬地吃饭良久,苏沐橙似笑非笑地问包荣兴:“莫凡的手……手感怎么样啊?”

“特别棒!”包子吃得两腮鼓鼓囊囊,这时含糊不清地答道,“你摸一下就知道了。”

桌上又诡异地沉默了一瞬,于是陈果连忙解围:“这回外卖的笋干炖肉不错。”反应过来的其他人也忙七嘴八舌地称赞起来:“对啊,这个豆腐很好吃。”“鱼香肉丝也很香啊。”“你们慢点,西红柿牛柳都快被抢完了。”

绕桌顺时针说着,很快桌上的菜就几乎都被点评完了,叶修甚至发表了“今天的米饭很白”这般言论。魏琛看了眼台面,只得选了最后剩的那样:“这个韭菜炒苦瓜……也很好吃。”

众人期待地望着还没发言的方锐。方锐环视一周,见再没可说的了,正色道:“外卖小哥长得也很好。”

众人评价菜色时,莫凡已经是常态下的了,只坐在自己的角落里,不受打扰地安安静静吃着饭,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听见他们的笑闹,他充其量也只是抬下眼,绝不会露出半点情绪波动。

这是一座雪山。它升高,它降低,雪融雪崩,冰凝冰厚,所有的改变都是由自身做出的,过岭的风,攀登的人,西移的日头,于它不过是无需理会的外界。甚至时间也是无足轻重的,缓慢凝滞的时间长河挟裹沉重历史泥浆滚滚而来,不过是滩扎染山脚的染料,撼不动雪山根基分毫。顽固,冷静,耐心,他所有的改变,只能是因为他愿意。

包子则全然不同。包子是水汽,在三相中任意切换,随意,跳脱,天马行空,飘忽不定。难以预料,不可阻拦,身怀无心的杀伤力与随机的武器,以火来克,它蒸腾成云雾,以寒来制,它凝结成冰凌。他唯一的确定性就是自身的不确定性。

而以不确定性为特色的包荣兴,此刻正站起身,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坐他身旁的人将手枕在后颈上,以一种别扭的姿势熟睡着。包子小心而饶有兴趣地看了很久,自己坐回位子上试图摆出个姿势与他对称,无奈他比对方高出将近一个头,一米八的身子委屈地缩在椅子上,实在是无法舒服地睡过去。

莫凡睡相很好。他突然想到,好像是那次和玄奇战队比赛前吧,兴欣也是这样租了个又小又破的客车做中转。车上没什么娱乐设施,引擎轰鸣声单调枯燥,不一会儿就有几个人昏昏沉沉地睡了。包荣兴不困,就自己东张西望地瞧。

莫凡独自在客车末尾的角落里坐着,戴着他的帽子,微微垂着头。他睡觉时仍坐得规规矩矩,双手放在膝上,安安静静地靠着椅背,比起坐他前面张着嘴、头靠玻璃、双手抱胸的魏琛不知道要克制多少倍。过一阵子到了站,莫凡也没撑懒腰、打哈欠,只是从位子上站起来,轻轻晃了晃脑袋。

现在看着这个扭曲邻位,包子突然怀念起莫凡来了。要是旁边是那小子的话,至少很容易摆对称啊!

包子索性蹲在椅子上,也不去考虑对称了,只觉得这个姿势真是舒服得很。

真是舒服。他记起某次活动,荣耀美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设计的雪地白花花一片,看久了眼睛都累。包荣兴从小就很听他妈妈的话,妈妈叫他认真保护眼睛,他一直记着的。所以他问,有谁带眼药水了吗?

没人理他,大家都在忙着活动,没空也很正常。结果就见某个位置手一扬,一小瓶眼药水朝包子这里飞了过来。包子伸手接了个正着,朝那方向一看,人连头都没露一下,但那一排电脑,坐着的只有一个莫凡而已。

他感激那瓶眼药水,所以他偷偷趁所有人都不在的时候溜进训练室,拿唇碰了碰莫凡的鼠标。据说这样可以带给他好运。

不知道是真是假,总之莫凡那回抢圣诞袜大丰收。包子自觉都是因为自己把运气传给了莫凡。就是这样知恩图报,他得意地想,还深藏功与名。

那药水真是舒服。包荣兴事后没还给莫凡,除了自己忘了之外,也是因为滴着舒服,而莫凡也没来讨要(自然,以他的素来表现出的个性,主动找人说话几乎是不可能的),包子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他记起自己其实通过这种“不还”的方法从莫凡手上拿来了很多东西。眼药水,笔芯,餐巾纸,风油精,龙虎油,围巾,甚至还有一个抱枕。哪怕他一次都没还过,莫凡仍会默默把东西借给他,虽然这多半是包子太吵而莫凡喜静的功劳,但包子就觉得那小子原来也是个好人嘛。

包子突然很想见见莫凡。

莫凡明明已经改变了如此多,他用自己的方式,近乎执拗地融入了这个飞速运转的团队,并逐渐接纳了身边的队友。

雪山之上,也有松柏成林,那些春山如庆,夏水如染,秋日苍凉,冬夜肃穆,又哪里不是雪山与外界的交流呢。这里有一片云,它现在特别想见见那个默默改变融入、而周遭都没意识到的雪山。

司机猛一个急刹车,包荣兴直接平摔了出去,所幸地上也没什么尖锐物,他只是有些狼狈地躺到了过道上。

车上的人纷纷拧头看他,包括车头那个穿着藏青色衣服的少女,而包子讶然发现自己倒的旁边的那个眼角都没有扫自己一下的人,那个听歌的人的邻座,那个睡了一路的人——惊人的眼熟。

客车颠颠簸簸地从幽暗的隧道中冲出,拱形的天光迅速蔓延攀过客车顶,明晃晃的光亮从车窗内漫进来,狭长黑暗的隧道被抛在身后。前面仍是无尽的山路,但两侧树木常磐,绿野如烧。

莫凡带着性格造就的冷意淡漠和刚睡醒的微微迷糊瞟了眼那个因为急刹车摔到自己身边的蠢货,看见一双亮晶晶的、喜洋洋的眼睛,眼睛里映着自己随意的一瞥,也映着窗外连绵山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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