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畦

杂食,最近主更《失败》。防走失,戳“目录”。增添了“个人说明”,关注前欢迎自行避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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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数以百计的
贝壳中间,我寻找
我那枚贝壳似的纽扣

【乔一帆个人向】我的导师乔一帆

【叶蓝】讲座 是同一设定,因此有一句话叶蓝。写来哄自己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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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和别人聊天,他们提起自己导师的时候都会喊“老板”,但我总是说“导师”。他根本不像那些传说中压榨学生的老板——他从不高声说话,布置任务时总会说“谢谢”,甚至我去他办公室的时候,他每次会站起来问好,然后说:“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我的导师是乔一帆教授。

说来好笑,我一开始是冲着苏院长去的,但投过去反复被拒,最后在她的课题组下面看见了导师的名字,想着不能直接去苏院长名下,有个近些的也不错,这才不抱什么希望地向他发了邮件。没想到第二天他就回复我,让我有空过去跟他聊聊,如果还行就跟几次组预研一下,信末还抱歉地写道:昨日稍忙,没能即时查件,晚回勿怪。

毫不夸张地说,那时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当然,现在想起来我依然这么觉得。

我条件不是很好,因此去他的办公室的路上一直很忐忑。敲了门,里面人应道:“请进!”

我推门进去,看见有个人站在一角,白白净净的,一股学生气,以为是他的研究生,就问:“请问乔一帆教授在吗?”

对方愣了一下,几乎可以说是窘迫地回答道:“我就是。”我也窘迫起来,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只是简短地说:“请坐吧。”

坐下后我开始阐述自己的情况,讲了讲过去的成绩,也说了说自己对他研究方向的兴趣。他一直很认真地听着,有时候还会附和地点头。他看起来实在很年轻,给我的感觉与其说是教授,不如说像同学,因此越说越放得开,最后平时聊天用的网络词汇和奇怪语气接连朝外蹦,等我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说完了一大串。

当时万念俱灰,心想完了,谁会要这么不尊重人的学生啊。没想到他见我停了下来,推过来一杯水,说:“你的一些设想都挺有意思的,虽然最后说的有些我没太听懂,但显然你的研究热情也是够的。来组里试试吧,你也看看我们的研究你是不是感兴趣——这是个双向选择的过程。”

在之后的日子里,我逐渐发现自己经常在他面前管不住嘴。他的温和是完全无意识的,所以我很难对他有种“这个话不能说”的防备。他听人说话的时候不会全程盯住人,而是目光停留十几秒后就轻轻移开,过一阵子再看向人,因此我很难感到有压迫感,但同时不论说什么,他的眼神都认真而兴致盎然,促使着我再多说一些,最后就什么话都往外说了。

在当他学生的时候,就因为这个,我有次干了件蠢事。

那次是聊天吧,一起去食堂的路上说起什么了,师兄师姐们都开始夸他,说导师是全学院最可爱的教授,很多人一开始都是冲着颜报的专业,没想到最后真的爱上了研究,还把各种稀奇古怪的头衔安给他,什么“终身青年教授”“长青学者”“,导师一直在边上笑,笑得满脸通红,摸纸巾擦眼泪。

我就没过脑子,说出了自己是冲着苏院长报的事,还讲当时打的是好歹近一些的主意。导师明显愣了一下,有个师姐狠狠地扯了下我的袖子,我这才意识到刚刚说了什么,赶快住嘴。导师玩笑道:“苏姐是很厉害,看来你是这群人里最有眼光的那个。”大家纷纷开始表达不满,连说导师才是最没眼光的,场面又热闹起来。

我偷眼看导师,他脸上的笑明显淡下去了,但一直没有消失。他看起来甚至是开心的——如果没有注意到他之前笑成了什么样,我可能会认为他完全不在意。

那个下午导师找我单独谈话,我本想道歉,没想到他开口却是安慰我:“你不要太在意自己被拒。苏姐比较忙,有时候看东西几秒就过,没看全没看清也有可能,而且她那里本来就不太缺人,这几年自己沉迷,都没怎么带过学生。”

我懊悔到说不出话来,他大约是误会了,又拿自己举例:“你知道校报编辑部的王主任吗?他是人文学院大师级的教授,也是当时的院长,我原来就跟着他。人文学院啊,我们学校的金字招牌,够厉害了吧。当时跟着他的学生特别多,都是非常聪明,一点就透,又愿意下苦功,我根本比不上人家,被打击到不行。”

“所以有时候,就和爬山一样,最著名的路一定游客最多,你去和他们挤,很难挤过的;换一条路,人比较少的,甚至可能是条死路,但也有可能走着走着,突然间你发现自己爬得比那边更高了。”我们学校最年轻的教授之一总结道。

那天我几乎是落荒而逃,但后来有次和师兄聊天,我想起这事,便问:“哎,导师以前是人文的啊?”

“是啊。”师兄显得有些惊讶,“你不知道?”

“不知道。”我说,“我们不是理学院吗,理学院还收人文的?”

“是后来才把数物化生都并过来的,一开始几个系都是独立成院的。叶大院长第一个决定建理学院综合教学,哪个院愿意给他并嘛,他就自己拉人。有次去人文转了一圈,刚好看到老乔的论文,乐了,跑去找他:‘我觉得你的思路很适合搞理科,怎么样,转个专业试试?’老乔说,我人文的。叶神说,但我觉得你很适合理科,拿出点勇气来啊。”

我感觉和听说书似的,抬眼一看,师兄正抬架子等我捧场呢,赶快追问:“然后呢?”

“然后老乔就勇气了一下啊。”他说,“勇气着勇气着,他就成了现在王牌学院的建院资深长老了。”

我对导师的勇气没什么感受,但对他的脾气真是感受颇深。他的脾气,就是没脾气。

不提我上次说错了话他还反过来安慰我,有次有个民科过来堵门,每天清早站在那里:“乔教授,你帮我看看这篇论文往哪儿发比较好?”

“我先看看,可以吗?”导师说,“你要是愿意,我今天看,你就明天再过来吧。”

那人很警惕:“你不会偷着写自己的名字发了吧?”

我们都恨不得叫保安过来把他拉走,导师还在和那个人说:“那我写份保证书,保证不擅自更改你的文章,更不会署名,可以吗?”

那人拿了保证书,才嘟嘟囔囔地走了。他走后我们都说导师不应该答应的,他不乐意给导师看,那正好清闲了,为啥要自己揽烂活。导师笑,说,万一他真的做出了些什么呢。

晚上我去喊导师吃晚饭时,正碰上他在看那篇论文。他抿着嘴,眉头皱得死紧,拿支笔在草稿纸上奋笔疾书,边上还放了几张写好的草稿纸。我凑过去一看,上面整理了中心论点和主要论据,边上批注着错误的地方,密密麻麻写了三页纸多,还在继续写。

“他做出来些什么了吗?”我问,半是嘲笑半是打趣。

导师皱着眉继续对照着文章往下写,说:“他的研究热情很高,不过是基础理论有几处有点小差错而已。要是他能维持这种热情,补全知识,难保不会做出成绩来。”

第二天那人来了,导师先赞扬了他的研究热情,说从事科学研究、尤其是理论研究是很辛苦的事情,他能主动、自发地进行研究更是不易。紧接着又夸他“虽然行文逻辑脉络不明显,但确实存在,在没有系统训练过的条件下很难得了”。最后终于说到内容问题了,导师不直接说有漏洞,而是问他:“关于这一段,我觉得可能还需要更深入地讨论一下,您愿意和我说一下吗?”

那人答应了,导师这才往下说:“您这里提到由于黑洞的进一步坍塌,我们可以检测到‘超黑洞’发出的波,同时天体会向‘超黑洞’靠近,从而遏制宇宙的膨胀而变为宇宙的收缩,最后全宇宙都被它吸进去……呃……我想请教一下,您这里所说的‘黑洞’是怎么‘进一步坍缩’的?”

“它因为自身的引力变得体积越来越小,就是进一步坍缩啊。”那人奇怪道,“你不是教授吗,这都不明白?”

天啊,这人连黑洞是什么都没搞清楚,我要去叫保安了。我想道。

“黑洞的体积?”导师听起来很困惑,“您是指它的视界面积吗?”

那人摇头:“不是,黑洞是由天体坍缩得来的,就是构成天体的物质挤得特别紧,于是产生了黑洞。但是不管有多紧,只要它存在,就一定有体积,对不对?同时它是由分子构成的,分子间存在着分子间斥力,所以只要进一步克服这种斥力,它就可以进一步坍缩。我们要用逻辑说话。”

“罗辑老师要哭了。”师姐悄悄和我说,我这才注意到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上的活过来听墙角。

“我想去喊保安。”我说,“如果要导师和他讲明白,至少需要讲个三年,不过如果他去报个高中知识补习班,可能两年就够了。”

“老乔真是太软了。”一个师弟沉着脸说,“换了隔壁院原来那个韩院长,三句话就能骂得他再也不敢瞎写论文还妄想发表。”

“对,这句话讲得非常好。”导师在里间赞同那人道,“当然是要讲逻辑的……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我想您刚刚有个口误,我猜您应该是想说中子之间的斥力而不是分子间斥力——黑洞里中子都已经被‘压碎’了,所以您的研究方向可能是中子星?”

“我研究的就是黑洞!谁说黑洞里连中子都被压碎了?”那人声音开始变高,语气激烈起来,“有人看到吗?有人能实际证实吗?拿不出证据,那就只停留在理论猜想,我这也是一种理论猜想,怎么就能用猜想证伪猜想了?!”

足足两个多小时后,内间里一声碎东西的巨响,我们全都蹦了起来,喊着导师,那人攥着自己的论文,“哐”地开了门,高声嚷道:“你们学校居然还有这样子的老师,学校以你为耻!我们国家都为你是教授感到耻辱!”边说边气冲冲地走了。大家涌进去看,那人摔了个玻璃杯,导师正在扫地。他的草稿纸上被划满了横线和大大的叉,有一张还被撕了,都摆在桌上。

见我们进来,导师还赶人:“别进来,碎玻璃没扫完呢。”

“乔老师!”师弟气道,“你居然还给他倒水!”

“他想法很有新意啊。”导师笑道,“可惜基础理论部分还是需要再深入研究一下,希望他气消了能想想我今天提到的几点……唉,还有两点没讲完啊。”

我突然反应过来,导师从来不会斥责事物荒谬,而是说“需要再深入研究一下”“可能应该进一步讨论下”。他这样纠正过我许多次错误,每次我都以为真的是自己和导师讨论出来的……这样看来,其实每次我的错误在他眼中可能也是这样的低级错误?

因为每次结论都是和导师讨论、最后我自己得出来的,我时常有种“其实我还不赖嘛”的感觉,现在这闹得,恐怕以后一听见“进一步探讨”就要跪下认错了吧?真是心情复杂。

后来聊天时讲起这事,导师说,叶先生曾经说过,“身为科学工作者,不仅要研究,还要传播、普及科学知识,有些人科学素养低,不仅仅是他们的问题,也是我们这些科学工作者的错啊。”

我当时还未有幸见到过叶先生,但从师兄师姐的叙述中猜测他应该是一位风趣幽默、平易近人的学者。而导师这次讲起叶先生,虽说只是出于对叶先生一贯的尊敬和感激,但也无意间让我认识到前人的工作态度和自我要求标准。

导师对人的尊敬总是发自内心的,而在所有人中他最尊敬的大概就是叶先生。我只见他生气过一次,也是与叶先生有关。

叶先生一直未婚,我也听过一些传言,学生间传他和人文的一位男老师有些暧昧。这事大家其实也就只是想起来谈笑几句,叶先生极有人格魅力,整个学校找不出几个真心乐意说他坏话的人。

但有一次,也是什么人过来挑事吧,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导师原本一直在打圆场,谁料对方直接骂到了叶先生头上,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导师的脸当场就沉了下去,说:“我尊敬你是因为认为你和我一样是理智健全的人,但你把学术讨论变成了莫名其妙的人身攻击,所以我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观点了。请走吧,我们这儿是研究院,不是治疗中心。”

那人还想说什么,但导师坚决地打断了他:“我的老师在人格上无可指摘,你这样毫无根据地辱骂他,不是根本没有进行调查就发言,就是个性卑劣。不管是哪种情况,都不是会一个真正的科学爱好者。请回吧。”

那人悻悻地走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导师发火,也是唯一一次。他严厉地盯着对方时,我都感到害怕。甚至那人走后,导师仍余怒未消,咬着牙瞪着他的背影,头也不转地和我们说:“你们去查一下这人的访客记录,告诉保卫处,我们院以后不欢迎他。”

“多大事啊。”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转过头去,看见一个男人立在门柱边笑,“‘我的老师在人格上无可指摘’?”

导师的怒火突然间全部消失了,他喜悦地喊:“叶老师!”随后脸涨得通红,小声问,“叶老师,你怎么来了?”

“给沐橙算点东西,路过。”来人说,“正好看到你发威。”

导师刚刚的威风全不见了,几乎是狼狈地转移话题,把我们介绍给他。我这才知道这就是传说中有“叶神”称号的叶修院士。

聊了一阵后,导师和叶先生的话题我已经听不懂了,便自己走了。等接近午饭时再去看,他们还在下面,中午的太阳格外灼人,两人顶着太阳蹲在水泥地上,各拿了块尖石头在地上边说边画,边上还站了好几位老师,围着在那儿讨论。

我走过去:“导师,你们进去啊?”

“马上好,不爬楼了。”

“不用,就讲一会儿,马上走。”两人同时说。

我吃饭去了,等睡了午觉起来再过去,他们还在下面聊,人围得更多了,苏院长蹲在边上打了盆水,拧了毛巾,叶先生一说“这块儿结束了”,她就笑眯眯地过去把地上的字抹掉。

我再去问,他们还是说马上就好。

现在我该停笔了。导师让我把材料送到他办公室,我告诉他很快就送,但已经让他等了半小时了。没关系,反正他不会骂我。但我希望他不仅仅是不骂我。

我一直记着那天算到最后,叶先生和他蹲得腿酸,他站直将叶先生拉起来,两人看着对方和周围一圈人脸上背后的汗笑出了声。叶先生拍了拍导师,很随意地说:“小乔不错的。”

希望有一天导师也会这样看着我,说我的名字,说我不错的。毫不夸张地说,我一直觉得成为导师的学生超级幸运,而如果有一天我能不辜负他的温和包容,可能就此生圆满了。

我根本不想转到苏院长名下,他是我最感激也最亲近的导师。那条人比较少的路,果然领我上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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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师说,叶先生曾经说过,“身为科学工作者,不仅要研究,还要传播、普及科学知识,有些人科学素养低,不仅仅是他们的问题,也是我们这些科学工作者的错啊。”

原话:

叶修:方锐这次犯错,是我的责任。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身为科学工作者,不仅要研究,还要传播、普及科学知识,有些人科学素养低,不仅仅是他们的问题,也是我们这些科学工作者的错啊。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的内心很不平静,但我相信大家都不想的。唉,不说了,我感到非常自责,想一个人静一下,要没事我先出去了。

会议室里众人:……

叶修:(溜出去吸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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